2011年10月28日凌晨1点多，伴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，西昌市魏家湾一小巷内，不少居民从睡梦中惊醒，窗外刀具乒乓作响，咒骂声、呼救声、哭泣声乱作一团。紧跟着，一道刺耳的刹车声和猛烈的轰油门声，又让这场突如其来的躁动戛然而止，一伙人带着滴血的砍刀扬长而去。

这不是在做梦。但对西昌人柳某来说，却是一场噩梦，他再也没有从梦中醒来。

借着微弱的路灯光，他看见无数道刀光像鬼影一样往身上扑来。没有人能够救他，也不知道是谁在害他。那些人蒙着夜一样漆黑的头套，下手之狠，刀刀见骨，仿佛与他有不共戴天的仇恨。惊恐与绝望之下，痛感渐渐消失……

转眼八年过去了，没有人知道柳某死亡的真正原因，也没有人知道这些刀手去了哪里，案子仿佛冻结在时空中。直到2019年，被时光尘封的疑问，终于等到了揭晓答案的一天。

案发：匿名举报信

2019年7月18日，四川省扫黑办向雅安市公安局转来一封举报信，反映黑社会组织头目王伟在汉源、成都、西昌等地组织实施聚众赌博、开设赌博游戏厅、涉嫌故意伤害、高利放贷等多项违法犯罪行为。雅安市公安局立即抽调精干警力组成专班，分赴汉源、西昌、成都等地展开核查。

经查，王伟，汉源县人，绰号“王尾巴”“王老砍”，2008年2月出狱后，为扩大社会势力、提高社会影响力、重返社会地位，借他人名义在汉源老县城开办丁香叶茶楼，用于开设赌场，并以此为据点，召集入狱前团伙成员，收编前科人员和社会闲散人员，报复寻仇，打压对手。

循着多名被害人、证人提供的情况，侦查民警摸排出多起涉及王伟的刑事案件线索。2009年2月，汉源人刘某因与王伟发生矛盾，回家途中被数名身份不明人员持刀砍伤。2014年5月11日凌晨，汉源县“芒果慢摇吧”外发生一起持械斗殴案，系王伟带人实施。2011年10月28日凌晨，在西昌市发生一起命案，柳某回家途中被多人持刀砍伤，经抢救无效死亡。犯罪嫌疑人蒙面持刀对被害人实施砍杀，作案手法与专案组摸排出的王伟团伙其他几起砍杀案极为相似，分析很可能也是王伟团伙成员所为。

随着侦查步步推进，侦查专班发现，以王伟为组织领导者，有组织地实施了开设赌场、寻衅滋事、故意伤害、聚众斗殴、非法侵入住宅等多起违法犯罪活动，并将犯罪聚敛的财产用于高利放贷、投资矿山等行业。案件线索最早可溯至2009年，且大多为未破的积案、隐案。案情重大，侦查专班立即将情况逐级上报。

织网：专案代号“5.11”

市公安局组织召开案情研判会，分析认为：该组织成员众多、层级分明、结构稳定、规约严密、规模较大，通过违法犯罪手段敛财，具备了较强的经济实力，并将收入用于实施新的违法犯罪，且行为的暴力性较为突出，造成的后果和影响较为严重，有典型的集团犯罪特征，甚至构成黑社会性质组织罪。市局决定立即成立专案组，以涉黑案对王伟等人进行侦查，并将该案命名为“5.11”专案。

专案组民警迅速集结到位，临时党支部建在专案组，封闭办案，以王伟带人实施的“2014.5.11”聚众斗殴案为切入点和突破口展开深入侦查。通过大量走访调查，专案组获取到了王伟参加“2014.5.11”聚众斗殴案的重要证据。经查明，2014年5月11日凌晨，王伟因与李某发生言语冲突，带领张清、姚金美、尹浩等数十人在汉源县“芒果慢摇吧”门口与李某等人持械打斗，造成李某等3人轻伤。

经过数月摸排，一张围绕王伟的人物关系图被精心绘制出来。依托关系图，专案组锁定了一批与王伟关系密切的重点涉案人员，并掌握了其活动规律、参与案件等基本情况，为抓捕做好了前期准备。专案组借鉴近年来侦办涉黑专案经验，确定了“擒贼先擒王、多层级收网”的抓捕策略。

抓捕：擒贼先擒王

随着扫黑除恶斗争持续推进，狡猾的王伟预感形势不妙，悄悄离开汉源躲到成都，后又潜逃出境，投靠缅甸当地宗族势力，合伙开设赌场，建立了较为稳固的关系。即使身在国外，王伟也密切关注着国内动向，多次派人打探消息。看到国内风平浪静，小兄弟们都很“安全”，王伟订好机票准备回国。

抓捕时机成熟，市公安局迅速召集研究抓捕方案，确定了王伟、张清、支壮、姚金美等6人为首批抓捕对象，精心做好警力部署。

2019年11月25日22时40分，王伟登上了云南昆明飞往四川成都的航班。飞机冲上云霄那一刻，专案组负责人一声令下，守候在汉源的各个抓捕组立刻分头行动。

深夜的汉源，一茶楼包间内人声鼎沸，一拨人正赌得尽兴，被突然冲进来的警察团团围住。正在这里玩耍的支壮以为遇到派出所查赌，不以为然，没有任何反抗就被当地警方带走。

姚金美家是一幢七层自建小楼，电梯直达楼顶。简单分工后，一组民警敲门进入，另一组借道邻居屋顶上天台拦截，两组民警上上下下、里里外外搜寻七八遍仍一无所获。

“他不会突然人间蒸发的！”坚持不懈对楼顶进行多番搜索后，一位民警在屋顶侧面发现了一扇极小的通风窗，探出半个身子将手电光照进去，终于看见有个人在狭小的角落里一动不动蜷缩着。

“出来！”民警高声喝道。僵持数秒后，姚金美缓慢地从小窗子里爬出，束手就擒。

首次抓捕的6名目标全部到案，无一漏网。该组织最大的头目——王伟，早已在飞机落地双流时，被机场公安移交到了专案组民警手中。

审讯：撕开案件口子

随着主要犯罪嫌疑人落网，雅安市公安局立即对王伟等人涉嫌组织、领导、参加黑社会组织犯罪开展立案侦查。省公安厅将“2011.10.28”柳某被故意伤害致死案指定由雅安市公安局侦办，省扫黑办、省检察院、省公安厅相继对“5.11”专案挂牌督办。

面对审讯，王伟装作一脸无辜，对犯罪事实百般抵赖、矢口否认，还嚷嚷着公安机关要为他“主持公道”。围绕省扫黑办移交的线索和“2014.5.11”聚众斗殴案，专案组民警再次异地多方走访调查，掌握了大量详实资料。在证据面前，落网组织成员纷纷开口供述了所参与的犯罪事实，并供出多年前王伟授意“金牌打手”支壮带人在西昌实施的一起命案。抓住这一关键线索，专案组民警往返雅安和西昌调查取证。随着调查深入，案情逐渐清晰，被时光尘封8年之久的疑问，终于揭晓答案。

2011年下半年，为扩展势力，继续攫取非法利益，王伟安排支壮带人到西昌，依托当地人员意图开设赌场，为扫除障碍和立威，支壮等人选择了柳某。支壮带人经过多日到茶楼蹲守、尾随跟踪，派人前往柳某老家、城区内查探。10月27日晚，掌握柳某行踪后，一伙人开车带刀在魏家湾东巷设伏，28日凌晨，一伙人趁夜蒙面持刀实施追砍，柳某倒地后继续砍杀，致柳某背部、脊柱等全身多处受伤后，几人快速驾车逃离现场。后柳某被送往医院抢救无效失血性休克死亡。

成功突破“2011.10.28”柳某被故意伤害致死案后，专案组持续审讯扩线，李某某被伤害案、王某某被抢劫案等多起犯罪事实也迅速查明，涉案犯罪嫌疑人逐一落网。

受害者：敢怒不敢言

由于该犯罪组织作案手段十分凶残，多名被害人即使明知是王伟组织的“蒙面刀手”所为也不敢报案、不敢声张，害怕再次遭到报复。在专案组查实的40余起刑事案件中，有报案记录的仅19起。

有的被害人为在当地求生存，受到伤害后不仅不敢报警，反而不得不讨好王伟，力求与王伟处好关系；有的被砍伤住院当晚，惧怕在医院治疗会继续受到王伟组织侵害，放弃治疗连夜逃回深山老家躲避；有的忍受屈辱十年不敢报案，直至公安机关面向社会公开征集线索，才敢吐露实情。

“头部有数十条长短不一、不规则裂口，深达颅骨。左前臂、手腕、手掌肌腱部分断裂，右手小指末节几乎离断，左小腿中下段两条5至8厘米的长裂口，左胫骨前肌部分断裂……”被害人李某某的病历，令人触目惊心。

当年得罪王伟后，李某某匆忙躲回老家避祸，一年后才敢下山。不料当天就被王伟组织成员发现并开车追砍。逃命途中，李某某两次连人带车被砍翻在地，一伙人拥上来对着他蜷缩的身体乱刀围砍，还有人抱起路边石头砸在他身上。幸而李某某命大，当时瞳孔已经放大，周边群众及时拨打120，经过紧急救治保住了性命。经鉴定，李某某伤情属重伤。

回忆起往昔的遭遇，受害人眼中依然闪烁着恐惧，强烈要求公安机关严惩犯罪为民除害。

困难：当专案遭遇疫情

2020年是扫黑除恶专项斗争收官之年，正当专案组聚力攻坚之时，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，打乱了专案组的节奏。

2020年1月底，新冠肺炎疫情在全国爆发，专案组锁定的多名涉案嫌疑人无法实施抓捕。与此同时，全市监所封闭运行，前期已羁押入所的嫌疑人也暂时不能接受提讯。在将近3个月时间内，无法抓捕、无法羁押、无法提讯，而且嫌疑人在多处异地羁押，远程、异地、分散、疫情，无疑给办案增加了更多难度。

时间不等人！专案组决定调整战略，由动转静，突出内审，把工作重心放在对案件的梳理审查上，逐个梳理剖析案件，深入挖掘线索，严丝合缝扣紧证据，同时面向社会公开征集线索，进一步拓展案源。在专案组民警的努力下，新的案源不断凸显，线索呈井喷式出现。

疫情期间，专案侦办得到了省扫黑办、省厅、市局党委的高度重视、关心和支持。专案组也主动适应疫情形势下的侦查，创造条件开展工作，通过加强布控、监视居住、远程讯问等措施，逐一化解困难问题。4月，国内疫情形势逐渐好转，专案民警开始穿着防护服、戴着护目镜和口罩进入监所，隔着防护膜面对面审讯嫌疑人。

在强大的证据面前，王伟终于开口供述犯罪事实。

“不是朋友就是敌人。”这是王伟向组织成员灌输的归类主张。“砍人下手要狠，下刀要讲究部位。”这是王伟对组织成员的铁训。“哪个的血管不冒血？”“刀客要刀在人在。”这是王伟要求组织成员坚守的信条。王伟以宣讲、示范、奖惩等方式，对组织的各项事务进行明确规范，逐渐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约和组织惯例，以暴力解决争端，为组织成员摆平事端，安排躲藏、串供、顶罪以应对侦查和审判，要求组织成员统一剃光头、穿黑衣服，随身携带刀具，作案时使用头套，对外要敢打敢拼、有仇必报。

190册卷宗：背后的决心和汗水

涉案人数多、犯罪事实多、涉嫌罪名多，调查取证难、证据固定难、案件定性难，“三多三难”摆在专案组面前。为全面锁定证据链、彻底铲除危害一方的毒瘤，专案组民警分成8个小组，采取组长负责制，每天辗转奔波在省内各个看守所，马不停蹄审讯在押犯罪嫌疑人，调取各种证据。专案组办公室密密麻麻摆满了案件卷宗，一张张工作量化表、一份份任务派遣单，一天天在不断销账……

从晨曦微露到华灯初上，审讯、抓捕、调查取证轮番进行，“5+2”“白+黑”24小时不眠不休，有的侦查员连续熬夜后旧疾复发，血压飙升，住进了医院。一名正在出差的侦查员，接到家中奶奶病危的电话，提审完3名嫌疑人连夜赶回，却再没见上奶奶最后一面。专案组负责同志拿起电话，准备通知一位民警出差办案，号码拨到一半，不忍心再拨出去了，因为他知道那名侦查员三天来几乎没有合过眼……凭着这股子忠诚、坚韧和奉献，专案组团结一心，在有限时间内收集了大量王伟组织、领导、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案的扎实证据。在最后这三个月里，案侦推进有如快水轻舟一日千里。

经过专案组全力收集摸排，以王伟为首的犯罪组织为谋取经济利益、打击竞争对手、争夺势力范围、树立非法权威，王伟黑社会性质组织有组织地实施了寻衅滋事案21起、聚众斗殴案5起、故意伤害案3起、开设赌场案8起和抢劫、非法拘禁、非法侵入住宅、保险诈骗、窝藏等违法犯罪案件，非法获利3500余万元，致1人死亡、1人重伤、16人轻伤、12人轻微伤。

7月31日凌晨5点，190案卷正卷和190卷备份卷装订完毕，又经过四个月补充侦查，全案侦查终结。历时一年零四个月，“5.11”专案共立案侦办刑事案件46起，涉及11个罪名，移送起诉组织成员41人，查封、扣押、冻结涉案资产价值达2200余万元，含已转移的非法资产450余万元。

2020年12月18日，经雅安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，组织领导者王伟和组织成员支壮、杨爽3人被判处无期徒刑，另有7名组织成员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，其余组织成员被判处2年以上不等的有期徒刑。

2021年2月19日，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二审判决，维持原判。

“感谢雅安市公安局，感谢专案组，帮我们伸张正义！”被害人相约向专案组送来了锦旗，鲜红的锦旗一字排开，无声彰显着公安机关扫黑除恶的斗争成果，宣示着雅安公安守护平安的坚定决心和信心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