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，罪大恶极，灵魂扭曲，血债累累……而这样的一群恶人，全都关在一个监区，那是怎样的氛围？终日面对他们的监狱民警，又是怎样的感受？

这个监区，叫建阳监狱九监区，全国第一个、福建省唯一一个集中收押限制减刑罪犯的监区。这里关押的罪犯，几乎人人都有命案，他们至少要在监狱服刑满30年，用他们的话说就是“刑期比命还长”，看不到希望。

与其他监区的罪犯不同，这里的罪犯更加漠视生命。他们杀害至亲，视他人生命如草芥，也会抑郁寻求自我了结……

对限减罪犯如何教育？适用什么管理模式？让他们重新认识生命，与社会产生联结，是刑法在惩戒之外更深远的任务与思考。建阳监狱九监区民警就是这样一群帮助恶人认罪悔过、找到生命纽带并将其重新系上的人。

危险，是对这里最直接的概括

背后建筑的门缓缓关上，监区长童亮仰头望了眼和身上制服一样颜色的天空，长长地舒了口气。每次结束全封闭的执勤后，童亮都觉得仿佛来了一次脱胎换骨。

“在监区的时候，同罪犯生活在同一个空间，他们看不到天空，我们也一样。”童亮说。

童亮与罪犯进行个别教育谈话

关上门的建筑正是第九监区。出于管理严格的需要，建筑被设计成“回”字形，“回”字的中间焊着铁栏杆，抬头看到的天空是布满铁网的蓝色格子碎片，戒备森严。不过，更挑战人的，是时刻紧绷着的神经。

“抱着对讲机入眠，背着武装带等天亮。”刚调入监区的头半年，童亮根本没有睡过整觉。偶尔在下半夜打几个盹，也不敢睡得太深，暗处似乎总有不易察觉的躁动。

超过5公斤的警械装备，值班民警在睡觉的时候也不曾换下

电警棍、对讲机、催泪弹……超过5公斤的警械装备，值班民警在睡觉的时候也不曾换下。睡梦中，童亮总是习惯性地交叉双臂，或将手放在腰间的警用装备上，高度紧张的防御状态，在肢体语言中展露无遗。

而这种警惕是必需的。关押在这里的罪犯被称为“重刑犯中的重刑犯”，他们中90%以上都有命案在身，每个人都是监管改造中的“不定时炸弹”——蓄谋结束自己的生命、寻衅滋事威胁民警生命安全……对抗改造，这个监区罪犯的手段总是更极端，“危险”是对这里最直接的概括。 

“社会危害性大、普遍存在暴力人格倾向、适应社会程度低、思想上悲观绝望是关押在此处的罪犯的几个重要特征。我们面临的危险、管理的难度，超乎想象。”九监区民警曹宇说。

法治，是对这里最有效的管理

2018年，童亮调任九监区监区长。

18年前，当童亮还是一名管教民警的时候，罪犯陈某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
陈某因为非法采伐国家重点保护植物而入狱服刑。当童亮与他谈话时，他后悔地说：“警官啊，我当时真的不知道砍几棵红豆杉是要坐牢的，如果当时有人和我说一下，我也不至于走上这条路。”

“这句话深深地触动了我。许多人之所以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，就是因为对法律的无知，而监狱是最需要法治的地方，罪犯最需要补上的就是法治课。”童亮说。

罪犯调解员分享调解心得

2018年是毛泽东同志批示学习推广“枫桥经验”55周年，也是习近平总书记指示坚持发展“枫桥经验”15周年。九监区借鉴了新时代枫桥经验中“把各类风险防范在源头、化解在基层、消灭在萌芽状态”，建立了调解员制度。

“罪犯刑期长，一般在服刑第七年前后，发现减刑遥遥无期，余刑长路漫漫，往往出现情绪失衡。这期间很容易冲动，因小事与他人产生矛盾，进而危及监管安全。”曹宇解释。

九监区在每个号房设立了一名罪犯调解员，制定调解员的考核奖惩机制，确保矛盾纠纷在第一时间得到化解，达到事前预防的效果，形成了大调解的格局。推行调解员制度后，九监区成功化解了各类矛盾纠纷268起，监区连续32个月没有发生罪犯重大违规。

罪犯调解员调解矛盾

在“礼法兼治、唯实求新”的限减改造精神的背景下，2018年至2021年间，建阳监狱九监区不断摸索完善法治思维下的监狱现代化管理手段，在队伍教育整顿期间，总结出了“四步”教育法——管得住、聊得来、引得巧、教得好。

“管得住”，将枫桥经验纳入其中，丰富网格化管理监区手段。将罪犯的三大现场划分为若干个区块和若干个层级的网格，每一个网格都指定专人负责，并明确职责。同时，制定配套的网格化处突预案并反复演练，确保在突发事件发生时，能够在最短的距离，以最快的速度、最有效的手段化解危机。

童亮给限减罪犯进行集体讲评

“和罪犯要‘聊得来’。我们一板一眼跟罪犯讲政策、讲法律、讲规章，是很难说到罪犯心坎上的。”童亮说。

“警官啊，能不能让我打个电话回家，我最近心里不安，是不是我家门前那棵风水树倒了。”一天，一名罪犯在和民警的谈话中忧心忡忡地说。

在他打完电话后，民警掌握了他迷信“风水”这一特点，经常跟他聊风水，利用其相信因果报应和轮回的心理，引用佛学道理与他进行交谈，引导教育他赎罪积德。这样的谈话取得了很好的效果。

“‘引得巧、教得好’就是用我们民警自身的正气来引领他们。民警执法公正、履职到位，就能潜移默化地感染罪犯。另外，民警也是罪犯的老师，教会他们懂法守法，认罪悔罪，才能把他们转化为守法公民，降低再犯罪率，守护人民的安全、社会的稳定。”

救赎，是这里重建新生的开始

“今天是回南天，春天到了，号房外大家一起种的草莓抽芽了。”

“今天草莓结果了。”

……

罪犯日记本里的种植笔记，记载下他们对生命的再认识。自我救赎，从认识生命、尊重生命，与他人重建链接开始。

邀请罪犯家属进监帮教

童亮刚到九监区时做了一个调研。前几年在监区有重大违规的罪犯，90%以上都是长期没有家庭帮教接济的罪犯。以问题为导向，监区在监狱领导支持下，对42名长期无会见、接济的罪犯家庭进行走访，拍摄了走访视频，或者采取请进来的方式，邀请罪犯家属进监帮教。

用亲情引导罪犯，效果可见。

陈某误杀了自己的外婆，家人与其断绝了往来，他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，多次企图自杀。为了帮助陈某走出困境，民警一方面日夜加强对他的监控，另一方面从修护亲情纽带入手，对他进行教育感化。

罪犯陈某感谢民警

一次次拨打着通往高墙之外的规劝电话，一次次深入偏远山区进行家庭走访，经过3年多的努力，民警们终于做通了陈某父母的工作，拍摄了父母对陈某的谅解视频。看到视频后，陈某瞬间跪下，哭着说：“警官，是你们给了我重生的希望，我要改造，我要赎罪！”

教育和引导罪犯用自己的劳动所得，主动弥补犯罪伤害、履行财产性判项，赔偿、补偿受害人，修复亲情关系和社会关系，资助家人，承担家庭责任、法律责任和社会责任等，最大限度唤醒限减罪犯改造的内生动力。这是限减监区为限减罪犯打造的“赎罪计划”。

循序善诱，让重生的开端有载体可实现，在“赎罪计划”中，民警往往从帮助罪犯确定一个小目标开始。

一张罪犯寄出的汇款单存单

童亮手里有一张罪犯寄出的汇款单存单，它来自限减犯郑某。郑某的父亲早年因为抢劫被判徒刑，他因为故意杀人被判限减，父子都在建阳监狱服刑。

去年，郑某得知母亲身患癌症，他的情绪产生了很大波动，有自杀倾向。为此，民警对其进行了反复引导，“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，你现在在监狱要想着能为家里、为母亲做点什么！”

在民警的劝导下，郑某有了“小目标”，那就是要将每年积攒的劳动报酬寄给母亲治病。经过努力，郑某达到了这个目标，到目前为止，他已经寄了几次钱回家，还被监区评为了劳动能手与改造标兵。

现在，所有的限减罪犯都订立了自己的改造小目标：

我要争取多拿一些分，成为改造积极分子；

我要每年多给家人写几封信，看几本书，帮助他人做点力所能及的事；

我要学会一样乐器；

我要积极劳动，积攒劳动报酬寄回家贴补家用；

我要赔偿受害人，我要赎罪；

我要捐赠贫困山区的儿童；

……

事情虽小，但力所能及。近年来，九监区开展的“远程赡养父母、抚养子女”等5大类赎罪计划，让罪犯在改造中看到了希望，看到了生命的意义。

忠诚，是这里最动人的底色

讲评结束后，九监区民警葛敏发觉，罪犯欧某的行为举止与平常有所不同，在民警看向他时，总是眼神故意躲闪回避。在询问其他罪犯后，民警了解到，欧某有两次半夜起来一直摸床底下。

职业的敏感性让葛敏警惕起来，当即对欧某所在号房进行检查。在旋开欧某的个人保温杯底座时，民警吃了一惊，一个布条赫然出现在眼前。与欧某的谈话中，民警了解到，欧某准备用布条轻生。

发现问题，解决问题。经过大量的工作，葛敏为欧某重新“系上”生命的“纽带”。欧某唯一的牵挂就是家中年迈的父母，葛敏当即与他的父母联系，通过让其家人录制规劝视频、寄信和相片、拨打亲情电话，帮助欧某重拾改造信心。

敏锐、耐心，是九监区民警普遍的性格特征。干净担当、无私奉献、默默坚守，则是他们身上的闪亮品质。

限减监区工作环境艰苦，精神压力大，特别是疫情防控期间。“最长的工作时间达到了一百多天，也就是说一百多天没有回过家。”九监区民警虞荣文说，“同事们的付出，有效保障了监狱疫情‘零感染’。”

忠诚是这里最动人的底色。“民警们思想纯粹，言语朴实，恪尽职守。”童亮说。回首细看限减监区这个“火山口”“炸药库”的安全稳定，注脚中是九监区民警数不清的心血和付出。

“逢年过节时、孩子满月时、家人生病住院时，我们都坚守在一线岗位上。我们的初心，不是说出来，不是喊出来，而是实实在在干出来的！”

在这个交织着光明与黑暗、正义与邪恶、罪恶与救赎、绝望与希望的四方高墙内，九监区民警以自己的忠诚、担当、奉献书写着监狱人民警察的光荣使命，曾经在警徽下许下的誓言，将永远激励着他们前行。